在某个遥远的国度里,住着一位国君。
他是如此地年轻有为又英明神武。朝中的大臣们歌颂他的战功,舌尖的话语跳跃如叽喳雀鸟;外国的使臣们赞美他的强大,谦卑的膝盖战战兢兢如猎场的母鹿;领地内的少女爱慕他的权势,容颜绽放如春日的宫廷花园;游吟诗人歌唱他的名字,旋律像柳枝拂过水面荡起涟漪。
但国君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厌烦。权势如垂死的藤蔓将他缠绕,美色不过是风中的尘沙,谄媚的声音像隔夜的蜡烛般枯槁。
于是他终于发起战争。
帝国的铁蹄踏过邻国的土壤,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潺潺的溪水。
刺客的尸体被高悬在城门外,愤怒的头颅被风吹成干瘪的团块。
但是国君仍不满足。
他驱使人民如同驱使牲畜,他蹂躏少女如同践踏土地,他挥霍财富如同虚掷时光,他虚掷时光如同挥霍财富。求和的使臣被他斩杀在王座前,尸体喂给暴虐的野兽;谏言的大臣被杖杀在庭前,斑斑血迹染红了他心爱的地板,没能洗刷干净地面的仆役又被他吊死在宫门。
试图逃离的人民被扔进旷野,如惊慌的绵羊般仓皇逃窜。
在国境的边界有一位隐居的牧羊少年,他从流窜的乡民中听说了暴君的行为。
“我将去阻止他。”少年说。他穿着亚麻的白袍,头上戴着花环,他的手中是木制的手杖,身后跟着一头纯洁如初雪的羔羊。
“你不能去见那个暴君。他必将斩杀你如同猎杀一头温柔的驯鹿,你的白袍将染上鲜血,你的小羊将围着你的尸身哀泣。”
“我相信世间仍有良善,我相信暴君亦能悔改。神既爱他的子民,也必将予我以庇佑。”
牧羊少年执意前行。
他翻山越岭,遭遇艰难险阻。
当他遇到湍急的河流,林中的飞鸟成群而来将他带到对岸;当他饥饿疲倦时,枯朽的手杖便结出鲜嫩的果实;当他穿过毒虫遍生的泥沼,他树枝编成的头冠开出白色的蔷薇,香气驱散一切邪恶。
守城的士兵闻讯将他拦截,他的手杖便落在地上化作毒蛇嘶鸣。
王城中的子民称呼他为神的子民。他的眼里便落下悲悯的泪水。聆听他声音的人都治愈了疾病,受他泪水垂怜的少女又重新展露笑颜。
他将手杖插在地上,那手杖便化作参天巨树,结出满树繁花。那些花开的时候流淌出蜜汁,落到地上便长成沉甸甸的麦穗,花开后树上便可供千百人食用的果实。
于是人们歌颂少年,请求他为他们除去暴君。
少年骑着羊。那羊背上虽没有双翼,却能飞翔。
他们进入暴君的宫殿。
国君问:“牧羊的少年,你来所为何事?”
“我奉神的旨意来救赎你的灵魂,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于是牧羊的少年留下来,为国君讲解神的旨意。
国君如此醉心于他的故事,以至于忘记了征战,也忘记了掠夺。
当少年讲完他的故事,他便骑着羊趁夜色从宫殿离开。
不久就又有村民到他面前跪地乞求:“你离开后,我们的王又恢复了往日的凶暴,甚至更甚以往,人民已经不堪承受。神的孩子,光的使者啊,请再次为我们拯救一个沉沦的灵魂吧。”
于是少年再次启程。
“那些声音难道你没有听到?那些道理难道你不曾领会?为何又要重蹈覆辙?”
“我从未在意过那些道理,也不曾倾听神的声音,我只能看见你的眼睛,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你离开使我愈发悲伤,神的孩子啊,你为何不为我驻留?你为何要为那些卑贱的人求情?难道他们的呼喊哀求比我的爱更重要?”
“我是神的孩子,我问所有的人发声。我的灵魂属于神灵,我的躯体归于尘土。我愿为了你口中的人们做任何事情。”
“他们说你是神的孩子,在我看来,你的心比石头还硬,比水晶还冷。你若想拯救他们,救赎我的灵魂,倒不如让我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暴君举起他镶满宝石的利剑,剖开牧羊少年的胸膛。
他捧起少年的心脏,发现那不过是用铜条、铁钉与齿轮造出的零件。这颗冰冷的机械的心脏,在暴君温热的手心里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他仔细端详少年的羊,发现在那雪白柔软的皮毛下隐藏着产生风的部件。
“我嘲笑世人的愚蠢,不料我也如他们般愚蠢。世间又怎会有人能纯洁如初雪,世间又怎会有人圣洁如羔羊,世间若有神存在,又怎会青睐于人称其为子民?”
于是国君摘下他的王冠,放下他的权杖,脱下他华贵的长袍,抱着少年冰冷的心脏,骑着羔羊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