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上)

                               

                               一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有种不真实感。


       脚下坚实的地面也好,耳畔喧嚣的声响也罢,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以至于小孩子玩的球骨碌碌滚到脚边的时候,骑士并没有发现。


     “嘿,那边的叔叔,麻烦把球踢过来!”几个满头大汗的年轻男孩挥着手朝这个方向呼喊,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尴尬,但也还是活动脚踝把球踢了回去,“谢啦!”为首的年轻男孩扯着嗓子喊道。


和眼前港口的繁华相比,一个月以前战场上的厮杀反而因其惨烈而显得不真实。回忆起亡故的友人和伙伴,年轻的骑士不由得捏紧了衣裳下摆。说起来,也确实是太邋遢了吧,竟然会被小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年叫叔叔呢……

                                              二

      “说起来,王的旨意也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揣测的啊……”红发的青年嘟囔着把酒杯倒转过来,伸出舌头把最后一滴浑浊的黄褐色液体舔了个干净。


       旁边顶着一头黑色乱发的青年摸了摸刚修剪过的下巴,“汉斯……你在王城下说这种话也不怕出事儿么?”


      “唔,现在的世道谁还有心管这些啊……也亏得王城现在一团乱,连死活都没有人关心,谁还在乎你我说了些什么啊?”汉斯喝多了酒,趴在桌子上,脚下的鹿皮靴无聊地踏着某种节拍,劣质木质椅子随着他腰部的摆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不过我在港口城市荷鲁斯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还很繁华安宁呢……”青年蹙眉道。


       汉斯不屑地嗤笑,“所以早就说了啊,假象啊全都是,这片大陆上短暂的和平也是。说起来之前那么辛苦的战斗到底有什么用呢……看起来是议和是吧!但是,你平心而论,我们的战绩,到底凭什么换来议和啊?还不是他们自己国内出了问题才撤兵的!教廷和王室都赶着趟出事,更别提政教之间的力量角逐了……说实话我还真是不明白啊,双方真正当权的人出来决斗不就行了吗?下面的人喊打喊杀有什么用?说实话输了赢了又怎么样,打仗的话遭罪的也永远都是下面的人而已……”




      汉斯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残缺的手掌在桌子上用力一拍,怒吼道:“就算赢了又怎么样?!死去的人又不会回来了!王如果真的珍重这个国家,就不应该放任子民蝼蚁一般死亡!” 



       酒店忽的陷入了冰冷的沉默,连冰块投入烈酒时发出的嘶嘶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青年连忙捂住汉斯的嘴,挤出一个生疏又尴尬的笑容对周围的人解释道:“抱歉啊我的朋友喝醉了神智不太清楚。”掏出钱袋结账后就马上拖着还在呜呜呜的汉斯离开的酒店。



       出门以后没多久青年就被一把推开,“滚你娘的放开老子!”一头乱蓬蓬的红发配着潦草的胡须,汉斯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青年却只是好脾气地温和笑笑,怕他摔倒还是伸出一只手拉着汉斯的胳膊。汉斯被青年的笑脸噎了一下,抽出手不耐烦地说:“没事儿我自己能走。”转身拖着不太便利的右腿往西城的贫民区走去,走了几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青年就在身后看着,于是缓缓说了一句:“你这次回来,凡事小心点,我听到了一点风声,你的朋友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你注意点。”


       青年微笑颔首:“——好”




                                                 三

      地狱。



     这是青年对这个仓库最直接的观感。


     和战场上弥漫着浓烈血腥气的那种地狱不同。

     青年在此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颓然。



    一路走来,这个由仓库改造而成的赌场大得不可思议。



      观看角斗表演的观众们那狂热的表情、激动的姿势和空洞的眼神不协调地组装在一起,同时烙入记忆的,比起厌恶更像是……怜悯。


      明明知道事到如今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却还在用力地追逐欢愉的泡影,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感受自身存在的话,也只能说明,这些人其实都已经陷入绝望,但不愿意承认而已吧……

 


       越往下走,这种压抑就越发明显。


       地下的空气很差,似乎连呼吸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粗糙的杂质,走动时候衣摆的动作都仿佛搅动了尘埃,让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又肮脏。


       呛人的烟味,廉价的脂粉味,臭烘烘的汗味,刺鼻的酒味全部混杂在一起……还有,腥臭的、淫靡的、混乱的——情欲的味道。


      饶是已经做好了自我催眠和心理准备,倒数第二层的场面还是让某个青年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呼吸之间涌进口腔的气息让青年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一路小跑才到最后一层的入口。



       一群光裸的人不分性别地胡乱交缠在一起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惊悚,尽管知道是药力的作用,青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明知道会有这样的效果,为什么还要用这种难堪的方式放纵自己呢?


      青年回想起匆匆一瞥中看见的那些皱巴巴堆在地上的丝绸衣物,不由得有些消沉,王都的贵族,也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吗?





                                                           四


    「药房」这是这一层的绰号。


     刚进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味道完全不一样了。


      清新的花果香在温暖的灯光下缓缓绽放,柔软的白色烟雾从脚下升起,随空气的流动变换着姿态,然而并不感到踏实。烟雾遮蔽了脚下的路,虽然视觉效果梦幻,但走起来没有任何实感。


      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温柔又幸福的神情,他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


      左边角落里身着华服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轻声呢喃,满脸都是慈母的爱意。


       遍体鳞伤的男子满脸幸福地自残。

       迟暮的老人抱着一个头骨视若珍宝……

 

      “我来买这个月的安神药。”青年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钱袋,金币发出悦耳的脆响。


       正在一旁打瞌睡的中年男子抬眼看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前方:“诺,往前走,尽头那边有个梯子,顺着爬上去,药剂师现在应该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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