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放逐者

“Do we havefree will, or are we driven by our environment, biology, and nonconsciousinfluences? ”

“现代西方人本主义的反理性主义认为,客观世界是不存在的,世界的存在只有个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体验。因此,人的发展是无意识的本能冲动、自我体验和自我扩张。”

 

遗传和环境共同作用塑造了人,而维系这种发展变化持续性的东西,我们称之为记忆。

记忆缺失会影响性格吗?

我不知道。


Chapter0:introduction

曾清进便利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大概夜晚会使人变得感性,平常沉默寡言的店员在结账时突然说:“刚刚出去的那个人,前天申请了局部记忆消除。”他手上重复着机械的工作,抬头看了眼,继续说:“她和她丈夫,已经是第三次离婚了。但我猜,不出一个月,他们又会在一起的。”

曾清配合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店员弯腰清点物品,说:“他们每次离婚后都会申请记忆消除,但——只要再遇见对方,就又会迫不及待想要结婚。这一带所有人都知道,除了他们自己。”说到这里,店员耸了耸肩。

“一共七十八,现金还是刷卡?”这句话就像魔法,把便利店店员再次切换成了没有多余表情的工作人员。

“刷卡。”

“付款成功,谢谢光临,请您慢走。”是千篇一律的语调。

 

目送曾清离开,店员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向下垮塌。

 

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人了。店员心想。

 

“喂!你!活儿还没干完呢!”一个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但在她之前,已经有人迈进了店内。

 

这位深夜的不速之客有漂亮的绿眼睛,铂金色长发扎在脑后,容貌堪称妍丽。

 

仍在犯困的店员迷瞪瞪地看着他,直到他慵懒的声音响起——

“小哥,有棉花糖么?”

“左……左手边,第、第三个货架上层。”

皮靴踏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陌生男人以令人惊奇的轻盈步伐迈到货架前挑出了一袋蓝莓味的棉花糖。

而直到这时,女人才终于追进店里。

和成熟的声线截然相反,她的外形几乎称得上幼齿,娇小的身形和平坦的胸部让她看起来像是夜晚离家出走的初中生。

“我再也不想和你一组了。”她抱怨。

男人没有搭理她,抱着大袋的棉花糖径自来到柜台前。

“您好,一共是……十三块八。”

朝女人伸出手,他理直气壮地说:“钱给我。”

“没有!我们出任务什么时候带过钱?”

叹了口气,他说:“我没带现金和卡。”

“那……个人支付账号记得吗?可以在这边输账号和密码进行付款。”

 

在男人付款的时候,店员忍不住打量他们。这一男一女的容貌身材和衣着都很不同寻常,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该不会是中途从剧组跑出来的演员吧?店员暗自揣测。感觉上很有可能,但非常面生,大概是新出道的演员?以后要稍微留心下这方面的消息才对。

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店员在被袭击时毫无准备,唯一提醒他的是来自设备的紧急提示:“记忆端口已被侵入,请——”冰冷的合成语音戛然而止。

而当他恢复清醒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这一男一女曾经来过。这段记忆如同电脑上的棉花糖销售记录,消失得了无痕迹。

 

Chapter 1:sampling bias


“网络支付账号被盗刷了十三块八?”郭明越忍不住笑出了声。

曾清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在只转了这一笔,发现之后我就改了密码。”

“那就好,现在个人信息安全可得注意。”说完郭明越凑到曾清身旁,压低声音说:“隔壁组的严溯,今天被叫去谈话了。”

“谁?”

郭明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啧,就拿卓越贡献奖章的那个……这你都能忘?”曾清想了想才回忆起这个人,似乎是治安署有名的前辈,还上过报纸。不知为何,对这个名声在外的英雄人物,曾清的印象非常模糊,但他还是配合地问道:“他怎么了?”

“上头给他放了个长假。” 郭明越意味深长地说。

“派系斗争?”

“嗨——你政治片儿看多了吧?咱们这没什么油水的部门哪来这么多事?上头,是想让他接受心理治疗。”

曾清听隔壁组的人抱怨过,跟严溯工作很累,他这人很倔,一条道走到黑,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放手。据说他职业生涯第一桩案子,连当事人父母都放弃了,他还在查。虽然隔壁组的人时有抱怨,但提起严溯还是很敬佩,想来也不是那种蛮横的人。

说到这里,曾清确是有些感兴趣了,他不由得追着往下问:“他看起来也不像心理有问题的样子。”

郭明越笑道:“咱们署先前不是给所有人搞了个心理健康状况评估吗?美名其曰关爱公务员,其实就是因为他。现在上头拿着评估报告说他压力过大需要放假,他能怎么样?他这种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什么狗屁治疗?说白了,不就是希望他自己主动辞职吗?”

“你不说不是派系吗?” 曾清纳闷。

“所有人,对他一个人,这能叫派系吗?” 郭明越摇头晃脑地说,“要我说,还是他站位不对。记忆接口植入是大势所趋,尤其做重案调查的,除了他,有谁没消过记忆?他要真压力大那还好说,可他越查越起劲儿,天天和变态杀人狂打交道,见那么多吓人场面,反而什么事没有,你说其他人会不会瘆得慌?而且,上头这些年一直在推广记忆接口,社科所那边做的行业心理状况评估报告也是拿来证明记忆接口有利于保障特殊行业从业者心理健康的,可他一没植入接口没改过消过恶性记忆的,居然在这一行干得比谁都好,这可不打脸吗?”

“他要走多久?”曾清问。

“听说放两个月,还是带薪,听着挺有人情味儿是吧?但是——两个月之后,他恐怕也不会回来了。”说完,郭明越叹了口气。

虽然来治安署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新入职的人,都对严溯其人有或多或少的憧憬,即使对社会新闻漠不关心如曾清,也知道严溯的坚忍不拔。声张正义或许曾是治安署很多人的梦想,但在现实的无力与工作的繁琐中,所有的热情都会被永无休止的疲倦奔波打磨成柴米油盐,滴滴粒粒分明可数。

正因身处其中,从更知道有多不易。相比媒体记者精心修饰过的照片,反倒是同事眼中有些不修边幅的严溯更令人动容。而治安署大多数人也没想到,会亲眼见证一位英雄的退幕。

没有牺牲在与恶势力斗争的前线,没有因为积年累月的伤病倒下。

没有输给任何人,没有输给自己。

只是因为缺少了记忆接口,便一败涂地。

只是个一个直径仅1.35cm、重约2.1g的记忆接口。


 

你的名字是?

曾清。

 

你感觉怎样?

我做了奇怪的梦。

人都会做梦。

我经常做梦。

每个人每晚都会做很多梦,只是大部分人在醒来后不会记得。如果你REM睡眠时醒来,你有更大的可能记得刚刚的梦。你可以对我描述一下你的梦境。

 

宽阔的房间里没有阳光。

灯下没有影子,来往的人脚下没有黑暗。地面是洁白的瓷砖。

你看,我们踩在没有尘埃的地面上,像天堂。

他对我说。

 

他是谁?

我不知道。

 

你入睡有困难吗?

没有。

你失眠吗?

不。

你醒来后仍觉得疲倦吗?

我很清醒。

 

那么,这个梦为什么让你感到在意?

我想我不知道。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

 

梦里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吗?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不相信你。

 

但是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曾清停了很久才重新敲击键盘。

 

通常,我的梦里只有视觉和听觉,但这个梦里有别的东西。

 

对面很快回复,就好像从来不曾离开屏幕。

 

你梦见了什么?

 

痛觉。

 

 

晚23时16分,曾清起身离开。屏幕上的聊天页面还没有关闭,食荒的头像还一直亮着,但没有新的消息发来。

和传闻一致,如果询问者没有继续沟通的诉求,食荒就不会再提问。

曾清不确定他是否像传闻那样可靠,但至少,他是个还不错的倾听者。

 

洗漱完毕,曾清又坐回电脑前。

 

我有个消息给你。

你想换什么?

 

我能换什么?

这得看消息的有用度。如果没用,但恰好我感兴趣,也能换个好价格。

 

关于严溯。

说。

 

他离职了。

你想知道什么?

 

七七一条例真的存在吗?

是的。

 

内容是什么?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你需要别的东西来换。

 

如果有关于严溯的消息,我会再来找你。

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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