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拉斯定理

27.大狼子主义

“名字？”

“芬里尔。”他的中文还不太熟练，尤其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音调诡异地平板。

宿管看了他一眼：“你的宿舍在404。和同学好好相处吧。”

“嗯。”

名叫芬里尔的青年穿着印有“IM SHER LOCKED”字样的T恤，牛仔裤裤脚卷起，脚上则是一双马丁靴。他有着一头微卷而略蓬乱的黑色卷发，眼眶很深，鼻梁微勾，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好奇。

然后，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宿舍走去。

 

“你也看夏洛克？”一个淡金色头发深色皮肤的人摘下耳机问。比起芬里尔，他显然更关注这件T恤。

“嗯。请问你是？”

“朱钟离。你找谁？”

“你好，我芬里尔是这个宿舍住的。”

朱钟离把这句话捋了一遍：“嗯，你就是我对铺啊。留学生？”

“你不是吗？”从外形来看，朱钟离似乎比芬里尔更像外国人。

朱钟离指着自己的头发：“你说这个？染的。”

“……”芬里尔不打算问他原本的发色。

“东西先搁上吧。会用吗？”

虽然对于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早有耳闻，但芬里尔还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而特别。一路上修真者向他展示的法术和工具都让他感到惊讶，虽然有相似之处，但东方的法术与魔法在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芬里尔此次前来，背后代表的是整个家族。东西方拥有神秘力量的世界还没有向彼此敞开，相比人类之间的频繁往来，这样的状况显然过于闭塞。

在朱钟离为他演示宿舍内的器具如何使用的同时他们也在闲聊。

尽管芬里尔疑心这可能是某种试探，毕竟他的留学有政治方面的考量，群仙盟一侧如果对他有警惕和观察也很正常。

“你从哪儿过来的？”

“我老家在北欧。不过我很多年学习在英国。”

“霍格沃茨？”朱钟离摸了摸下巴：“看外表有点斯莱特林，不过性格大概是格兰芬多？”

“我不是魔法师。JK罗琳和魔法界没有任何关系。嗯……某些电影也请不要太在意。”

“啊真好。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

“嗯，我常年在欧洲游学，之前也去过非洲和中东。如果要到欧洲玩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和我的朋友们知道很多有趣的地方。”

朱钟离叹了口气：“谢你的好意。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希望。群仙盟那帮人不喜欢我到处乱跑。”

看起来东方的修真世界并不自由，一个看起来如此正常的男性竟然被限制了一定的人身自由，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很有力气，但并不是那种肌肉隆起的壮汉。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危害呢？芬里尔心想。不管怎么说，对芬里尔家族幼子而言，力量即是正义，肌肉即是性感。而无论何时，热情好客都是芬里尔家族的优良传统。

所以芬里尔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纸盒：“很遗憾你不能到欧洲玩，不过我带来了我挚爱的美食，我们可以一起分享。”

“唔……意大利和法国菜好像很不错啊。”

“不，是比那更具风味的菜肴，我相信你印象会很深刻。当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

朱钟离忍不住打断了他：“等等，你是说——英国？”朱钟离用一种颇有些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但粗神经如芬里尔自然不能辨识出其中的奥义，他自豪地打开了盒子，颇有些自得地说：“即使在英国这样的美食之都，这道菜也是佳肴中的佳肴。好在我认识的朋友能够完美地做出这道菜，它的名字和它的味道一样优美而意蕴深刻——仰望星空。”

在打开的盒子里是一个烤得金黄酥脆的派，一条条银鱼从厚重的派里直直地探出他们死不瞑目的头颅，浓重的怨念几乎有如实质地蔓延开来，化作锐利的杀气。鱼的摆放十分有规律，比起食物，这更像是某种剑阵或者祭品。

总之，就算是对食物没有过多挑剔的朱钟离，面对新室友的盛情邀约，也不免觉得有些为难。

 

“感觉安理会，有往居委会方向发展的趋势啊。”肖游把打开的任务卷轴递给余北。

“不想做的话也没关系。我去跟龙擎天说。”饶是这样平板的语气，肖游也察觉到了难得的温和。真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呢，我的上铺——肖游如是想。不过对于这样的帮助，肖游也还是婉拒了：“这样也挺开心的。能认识很多朋友。”这话说得不假，大部分时候，安理会处理的都是学生间的争端和矛盾。安理会的处理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先由经验丰富的成员控制场面（先阻止斗殴，如果不听就直接力量压制），收押涉事学生后进行调查询问，然后提交调查报告。最后由校学生会、安理会和学校领导共同商议裁决。

肖游主要参与的部分，是劝降和审讯。虽然劝降的说法一直在变，但大概意思是固定的：“请你们赶紧住手。你们不住手，我们可就要动手了。”当然，肖游会在措辞上尽量委婉。但大部分时候，后半句还没说出来，不耐烦的镇压组成员已经完成了武力压制——主要是朱钟离。同样是老一辈，余北就明显更爱护后辈嘛。

在询问调查的过程中，有时候就会莫名地交上一些稀奇古怪的朋友。比如上次的叶良辰和柏子仁……

 这次的事件并不是打架斗殴，但性质更为恶劣。

微博上，一个兽院的女生发了一条长微博，讲述了自己遭遇变态的经历。这条微博迅速在许多同学转载并@了山海大学校学生会和安全理事会，要求对此事进行调查。

在学生会的协助下，肖游和余北很快就找到了当事人。

名叫斯芬克斯的女孩是外国留学生，有着一头蓬松细软的金色长发。原本只是想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却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关注，斯芬克斯显得十分惶恐。

斯芬克斯捏着衣角，湛蓝的眼睛雾气朦胧“真的很抱歉给你们带来这样的麻烦！我不是故意的。”

“哦。”余北说。

虽然肖游知道余北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用音节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是，他的语气配上那张面瘫脸，就好像在说“你以为你说不是故意的就没事了吗？愚蠢的凡人，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而斯芬克斯也是战战兢兢，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肖游尽量放柔语气，对她说：“我们理解你的用意，这种情况也确实需要注意。为了全校同学的身心健康和安全，这件事情一定要得到处理。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能请你把事情完整地叙述一遍吗？”

斯芬克斯点了点头，开始回忆上午的遭遇。

“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因为昨天晚上帮同学押题到很晚，所以早上还不太清醒。但隐隐约约感到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于是我暗地里做了个简单的占卜”

“占卜？可是你并不是占卜师，也没有拜入六爻卦门。”

“嗯……是这样的，我的种族天赋是解谜和猜题，考试的话，选择题几乎都是全对。押题的命中率很高，同学也经常找我帮忙划重点。这个能力如果换个方式用的话可以作为简单的占卜，我可以把我要知道的事情写成题干，把可能的猜测作为选项，然后再去选择。最后被选中的答案，就是选项中最接近正确的那一个。虽然很粗糙，但大多数时候都蛮有效。我就是用这个方式，占卜出今天会遭遇不幸的事。”

选择题全对、押题率超高的天赋……考神请受我一拜！求期末抱大腿！

肖游内心十分激动，面上仍不显，继续问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到了食堂以后，像往常一样取了餐，坐下来吃饭。然后他就坐到了我对面，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具体是什么？”

“问我今年多大，喜欢吃什么，以后想在哪里定居，未来有什么打算之类的。”

“搭讪？”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他后来的问题越来越奇怪……”

“比如？”

斯芬克斯低下头，涨红着脸说：“他问我穿什么码子的内衣。”

“这家伙，是变态吧。这算是骚扰了吧。那你怎么应对的？”

“我很害怕，想要离开。但是他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走。他力气很大。而且，他还问我喜欢有六块腹肌还是八块腹肌的男人，还把T恤下摆聊起来，给我看他的肌肉……呜呜呜。”

“你当时有求救吗？”

斯芬克斯摇了摇头：“我太紧张说不出话来来。而且当时因为时间早，食堂里人少，我又坐在角落里。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他还做了什么吗？”

“他炫耀过自己的腹肌以后，我想端着餐盘走掉。他说食堂的东西不好吃，要请我吃他带来的异域风情小吃。可是，那完全是黑暗料理啊！派上面插着鱼头还有螃蟹，死不瞑目地看着我，光是看着就快要晕过去了！他还硬逼着我吃。我迫不得已吃了一块以后他才放我走，还把剩下的派拿给我，让我带回宿舍和舍友一起吃。”

“你受苦了……这个变态长什么样子，你能描述一下吗？”

“高个。有肌肉。黑色卷发。眼睛好像是绿色的……哦对了，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上面好像印着IM LOCKED。”

“找到他了。”余北说。

“啥？”

余北给肖游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宿舍群里，钟山土特产代购发了一条消息：我想把新室友揍一顿，怎么办？

下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黑发绿眼的青年正把仰望星空派朝镜头凑，而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印有IM SHER LOCKED字样的黑色T恤。

28.是魔狼不是牙仙

“斯芬克斯小姐，请您指认一下，这就是那个变态男吗？”

“是的。我绝对不会忘记，那个仰望星空派的味道！”

被余北从朱钟离手下救出来的芬里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躲在肖游身后的斯芬克斯：“你不记得我了吗？darling！”

“谁他妈是你亲爱的啊！”斯芬克斯怒吼道。她这一句竟然说得十分流利，还带着点京腔。

“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

“我的未婚夫是芬里尔三世，怎么会是你？”

“可是，我就是芬里尔三世……肖游可以作证。”

肖游：“我作什么证啊我都不认识你。”

芬里尔愕然：“我们是好朋友，很多年认识了。”

“抱歉，真想不起来。能先把你的学生证拿来看看吗？”芬里尔委屈地看着斯芬克斯，把学生证递给肖游。

“还真是芬里尔三世…你们既然有婚约，应该知道对方的样子才对。”

“是见过……但那个时候，他明明还是可爱的大狗狗啊！”斯芬克斯一脸不甘。

芬里尔伤心地说：“我见你的时候你也是小狮子，可我就能认出你。”

“我就算原型也是人头狮身，你的原型是大狗，我怎么可能认得出你的人形？”

“我才不是大狗！是传说中的魔狼芬里尔！你根本就不爱我，连我的品种都搞错了。”

“这本来就是家族联姻……再说我当初也是莫名其妙就订婚了，现在想来完全是欺诈嘛。

“说起欺诈，你的性别也很可疑啊。埃及神话里还是雄性，到了希腊神话就变成了雌性。那个斯芬克斯未完全体的雄性，成年以后才会变成雌性的传闻该不会是真的吧？我可是要生一窝小狼崽的人，我才不要搅基！”

“变态！”斯芬克斯哭着跑掉了。

留下肖游无语凝噎。这特么都什么破事儿啊？贵圈真乱。肖游硬着头皮说：“芬里尔，你跟我们走一趟，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龙擎天合上《校园变态男事件调查报告》：“想给未婚妻送礼物所以问了内衣型号，想知道对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所以问了关于腹肌的问题，为了带给对方安全感所以展示了自己的肌肉，为了带给对方幸福感所以送上了自己挚爱的食物……动机都可以理解，行为却不可理喻啊。”

吴悬翻开一本封面花哨的书——《俘获她的心：决胜恋爱技巧》：“据说是严格参照这本书的内容实施的。”

“这本书的内容有问题吗？”

“不，并没有。”

在摊开的那一页上，有芬里尔用红笔做出的标记。很显然他参考的是“快速赢得好感的四个基本点”这一章。

上面这样写着：“1.给她带来惊喜感：送礼物之前要考虑对方的具体情况，送上适合对方的礼物；2.让她感到你的魅力：了解对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朝这个方向努力吧！3.安全感必不可少：体现出你的实力和保护她的决心是加分项哦！4.带来幸福的饱足感：食物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美食不仅能带来满足感，更能制造幸福感。”

“某种层面上也算是逐一对应了。这本书的内容问题不大，实施上的问题恐怕主要在于芬里尔的个人理解不当。但这本书的作者和销售途径不当。”

“作者是——”

书脊上，竖排着作者的名字，初看这是个有点莫名，还带着点诗意的名字，但只要横过来，就十分明显了——三月半。

“据了解，芬里尔是在学校被人推销了这本书，获得这本书的条件是同意加入DTFD。考虑到芬里尔的中文阅读水平，他对入社条约恐怕并没有充分的了解。我想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三胖真人的行为违反了学生社团管理条例第四条。”

“DTFD社团人数不足，又一直没有拿出成绩。之前校学生会已经提出，如果本学期还不能达到要求，可能会被废社。他着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是社团指导老师，如果社团没有了，他也少一份指导津贴。”

“或许他有别的用意？”吴悬问。

“也许。但在绝对强大的敌人面前，策略真的有用吗？”龙擎天几乎是有点不屑地说，虽然这句话背后还有深重的悲哀，但他始终相信，在灾难面前真正能够承担起责任的，只有极少数像他一样拥有能力的人。

“这大概是他的固执。”

“算了，不用管他。自从那次失败后，他就被群仙盟大部分派系孤立，到现在虽然还挂着名，实际地位也已经边缘化了。灵智子之所以能够接纳他，除了早年的情分，大概也是在考虑不同的可能性吧。据说今年上面有意向恢复DTFD联赛，他应该会拼一把。”

“您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年的事连你我都不清楚，但他既然能在核心战中活下来，总该是……有点本事的吧。”

 

而这位也许是有点本事，又或许是战五渣的真人，此时正和颜悦色地和斯芬克斯进行友好交流，但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个企图诱骗小姑娘的奇怪中年大叔而已。

三胖真人依旧是农民揣：“小姑娘啊，你的能力可是很有用途，和我们一起做生意，从此发家致富不是梦啊。想想看，只要你走上人生巅峰，哪里还需要考虑家族压力了呢。而且还可以到人界享受人生。从此想睡男神睡男神，想买包包买包包，口红想all就all。我们现在企划书和团队都有了，就差一个你了呀。”

“我……”

“不用担心，我可是正经人，山大副教授，群仙盟会员，我怎么会骗你呢？”

斯芬克斯眼神飘忽地看着三胖真人，犹犹豫豫地说：“那个……灵智子他……”

“哎！”三胖真人愉快抚掌：“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要担心手续，也不要担心其他。我可是上面有人的人。灵智子他可是跟我睡过一个被窝的大兄弟，怎么着也得照顾着我点，你说是不？”

“哦？”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三胖真人背后响起。

身穿白色绣金纹长袍的灵智子面容冷峻：“我就说最近网上怎么传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来是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我……”原本舌灿莲花的真人此时张口结舌，只能紧张地搓着手。

斯芬克斯见情况不对，慌慌张张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就一溜小跑离开了事故现场。留下三胖真人一路哀嚎着背灵智子揪到了校长办公室。

 

 

“肖游，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芬里尔闷闷不乐。

肖游摇头。

“我们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呢。”

余北看了眼芬里尔。

肖游心里咯噔一下，忙反驳道：“谁跟你同穿一条裤子了？中文不好就少乱用修辞。”

芬里尔：“我这不是形容我们交情好吗。对了，你要吃我带来的特产吗？我记得你可爱吃东西，就是太挑食。不像我好养活。”

肖游看着那盘让朱钟离都如临大敌的仰望星空派，心说这何止是好养活，味觉都快失灵了。

芬里尔顺着肖游视线看过去，讪笑道：“不是那个。是我自己做的小点心。”

“你还会做菜？”肖游有些怀疑。

芬里尔拿出一个精美的铁盒，热情地说：“尝尝吧。我自己做的饼。”

郝奇背着书包推门进来：“你就是新舍友？白天调戏小姑娘的事儿干得漂亮！我就喜欢你这种光明正大的坏。”

芬里尔不知如何作答，最后憋了句：“尝尝这个吧。”说着便递了块司康饼过去。

郝奇咬了一口。然后默默地吐出了一颗牙齿。

朱钟离拿起一个饼捏了捏：“你这饼……做得略硬啊。”

“那个……你没事吧？”芬里尔紧张地看着郝奇。

“没事。我最近在换牙。不是你的错，真的。你不要自责。”

芬里尔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尖锐的獠牙闪闪发光。他忧虑地想，怎么办，妈妈。一直以来对家传厨艺的自信，好像在今天彻底崩塌了呢。